一个丈育的自我修养

【龙羊】哥伦比亚一个多雨的秋天

那家伙是在一个大雨天闯进书店的。

“该死,讨厌的雨水。”她跑进来以后愤恨的骂了一句,然后似乎注意到自己的声音影响到了正在看书的客人,有些难为情的低下了头。

哥伦比亚是个干旱的地区,今年的降水格外的丰沛,又不是俄勒冈那种地方,雨水未免有点太多了。

好多书都受潮了呢,艾雅法拉特意开了暖风机,整个房间里充满了暖暖的甜味——木质地板和木质的书架被烘烤出来原木独有的香甜气息。

她站在门口,低着头,揪着毛衣还在往下滴水的下摆,有些焦躁的看着窗外。

落地窗上缓缓滑落的水滴将灰色的柏油马路和快速闪过的车辆扭曲成奇妙的印象派作品,浓云在头顶上翻滚压缩着,天气绝不会在十几分钟或几十分钟内就变好。

站在柜台后面的艾雅法拉正专心看一本书,完全没注意到那只轻轻敲了敲大理石桌面的小手。

这不能怪她,她天生患有听力相关的障碍,一直到沉闷的敲击声变成了冒失鬼有些不耐烦的一声“喂——”,艾雅法拉才注意到。

似乎是注意到自己态度开始变得很恶劣,伊芙利特低头轻轻的说了一声“对不起”。赫默教过她的,要有礼貌才行。

“对不起,我听力不太好。”女孩温柔和善的笑着,眼睛弯成一条弧线“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她的发梢还在往下滴水呢,几缕碎发粘在脸上,被随意的拨到两侧,雨水顺着脸颊往下淌。

“我......我想跟你借一下电话。”

虽然知道赫默的号码,但她拨号的动作慢吞吞的,自己只是不想写作业才溜出来玩,忘记了看天气预报也没有带伞——往常都是赫默把折叠伞塞到她的书包里的。

赫默肯定不会骂她,但是这样不是给赫默添麻烦了吗?赫默工作也很辛苦的,难道还要特意顶着风雨回来就为了把她揪回家?

想想赫默疲惫的眼神,她就觉得那比一切惩罚都让人难受了。

“先拿这个用吧。”艾雅法拉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出了一把伞。

“谢谢。”伊芙利特接过伞,低头致意“给您添麻烦了。”

赫默教了她很多人们所说的社交礼仪。

“没关系的。”艾雅法拉笑着看看那个孩子“回家以后要注意吹干头发,不要生病哦。”

声音软软的又很清甜,有点像是以前出去露营的时候吃过的烤棉花糖。

她拿着伞走到门口,想回头对正在冲她招手的艾雅法拉说些什么,但又发现在书店大声嚷嚷实在惹人不快,于是她又穿过几张放满了书的低矮书桌,跑到艾雅法拉面前。

“我叫伊芙利特,明天我会来把伞还给您。”


艾雅法拉有一间书店,是爷爷流传下来的店铺。

老人家疼爱孙女,就早早的将铺面交给了艾雅法拉。

“开一间你喜欢的小店吧。”爷爷这么说着。

像是那么可爱的女孩子,一般会开甜品店咖啡店那样的小店吧,早上把门上的木牌翻过来,然后穿上干干净净的小围裙,甜品和咖啡的香气会在开门的瞬间涌出店铺,整条街上都流淌着让人幸福的味道。

艾雅法拉开了一间书店,其实也并不出人意料,她是个很爱看书也很安静的女孩子,于是半年前的某一天,软流层书店在绿叶萌生的春天悄无声息的出现了。

书店并没有装修成近些年非常流行的现代风格,黑铁网格平铺在招牌上,金属书架托起书本高高在上,前人的智慧和恒久的故事也变得冷冰冰的。

为了避免这一点,艾雅法拉的装修风格偏向原木,琥珀色的红橡木书架看起来如焦糖般甜蜜,拿取书时会偶然碰撞,发出柔和又让人安心的闷响,落地窗边上放置了几张桌子,铺着北欧风格的桌旗,椅子上斜放着柔软的靠垫。

设想一下,在书架丛林间穿梭,挑选出一本书在这度过一个平和的下午不是很好吗?

何况小老板人那么好,绝对不会因为你在这坐了太久或者一时忘情的读完整本书就赶你走。

艾雅法拉的温柔让她成为了很多人的朋友,有些客人甚至会驱车穿过半个城区,只为了光顾这家坐落在林荫道旁不起眼的小书店,一推开门会看见小老板安安静静的坐在柜台后看书,她的宠物小黑羊在店里悠然信步,随便找个舒服的角落趴下,眯着眼睛打瞌睡,温和的性子跟艾雅法拉如出一辙。

你会想到那么一家店的,虽然好像没什么特别之处,但呆在那里总是很舒服。

那场秋雨将模糊的天空清洗的干干净净,蓝天柔云和秋叶在艾雅法拉小店的窗前构成了一幅高饱和度的画,空气里的沉闷被冲刷的干干净净,每一口吸进去都像是饮下山林里的清泉一般清冽。

在这样一个清新的周日早上,伊芙利特推开了软流层书店的大门,门上挂着的铃铛清脆的响了一声。

书店里还没什么人,艾雅法拉正跟另一个女孩聊天,看起来非常愉快。

跟艾雅法拉一样柔软的女孩,声音里较艾雅法拉多了一些怯懦,穿着藏蓝色的维多利亚风格的小裙子,肩膀上蹲着一只可爱的猫。

柔软的小猫从名叫慕斯的女孩肩膀上跳下来,在大理石柜台上优雅的踱步,走到艾雅法拉面前,用粉嫩的鼻尖蹭了蹭艾雅法拉的脸。

“猫猫很喜欢你呢。”慕斯笑着说:“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猫猫主动亲近一个人呀。”

“那它会不会喜欢我的小羊呢。”

“它们会变成很好的朋友吧。”

女孩们笑闹着,聊着关于小动物的事,那只瘦小的猫走回到慕斯身边,像是胜仗凯旋的将军一样骄傲,有些得意的昂着头,爬回到慕斯的肩膀上。


伊芙利特打开了那把伞。

一把粉白相间的小花伞,样子非常可爱。

还没见过这么温柔的人,赫默和塞雷娅虽然也非常温柔,但不是这样的。

那是一种形容不上来的柔软,就好像一拳打来也能给你绵绵的接住,再硬的拳头也给捂化了。

她呢?

她脾气暴躁还带点幼稚,身边的大多数同龄人都受不了她,她也留不住什么朋友,赫默总说她长不大。

而那个书店老板,对自己的失礼毫不在意,看起来像个大人一样。

这不是被当成小孩子了嘛!

伊芙利特站在雨里跺脚,踩起一片水花。

第二天一早,本来会在床上懒到日上三竿,但是看到那把小花伞,还是立刻跳了起来,穿好衣服往那家书店跑。

虽然雨过天晴,地上的积水也还未干,洇出一块块斑点,小小的水洼如镜面般光滑,被少女急促的脚步打成碎片。

一种没来由的迫切感推着她往前跑,心里还带着鼓点般的不安,推开书店的大门却被另一种同样没来由的失落感撞了个满怀。

那个她还不知道名字的小姑娘正跟另一个同样柔软的女孩愉快的聊着,或许在其他人看来,画面非常和谐,美丽到你甚至可以拿相机去拍下来。

伊芙利特不这么想,她心里有个小虫在挠着,然后低声在她耳边蛊惑她冲上去打破那一份宁静,她摇摇头,赶走那片乌云,钻进了书架遮掩着的过道中,随意的拿起一本书,送到面前,眼神却忍不住的从书的边缘往上挑——她们在谈论关于小动物的话题,除了趴在慕斯肩膀上的小猫,话题中的另一个主角,那只小黑羊,正趴在伊芙利特左边不远处的过道里,悠闲的打量着这个毛毛躁躁的闯入者。

那眼神可真让人生气。你再看我就把你做成羊肉串。

在伊芙利特印象里,书本打开时经常会有说不上是好闻的油墨味道,就跟每天早上拿进来的报纸一样,但是这里不一样,或许是什么独特的保管方式,这里的书一打开来有一种淡淡的松香味,能抚平人心中的焦躁,就跟文字的力量是一样的。

她灼热的目光终于吵醒了浸溺在糖浆之中的两个人,艾雅法拉注意到了那个一直朝这边看的冒失鬼——不如说不得不注意吧。

不知道该说她手上拿了一本《泰拉简史》令人更在意,还是说她把书拿倒了更令人在意呢?


慕斯在分针的指针指到四的时候就离开了,她在小街另一侧的烘焙坊工作。

艾雅法拉知道伊芙利特应该是有什么话想说,不过她就捧着本书,坐在柜台后面等着,果然没过一会就有个小脑袋从大理石柜台的后面升了起来。

“我......我是来还伞的。”伊芙利特不知道为什么结结巴巴的说着,然后把伞拿出来递给艾雅法拉——她真的很努力的把伞卷好了。

“谢谢你。”伊芙利特把手背在身后。

“你没生病就好。”艾雅法拉笑着接过伞“你喜欢那本书吗?”

“书?”伊芙利特想起来刚才自己手上是拿了一本书来着“啊,我一直就喜欢这样的书来着。”

那本书叫什么名儿来着?

“需要我再给你推荐几本吗?”

“好啊。”伊芙利特故作高深的点着头。

艾雅法拉走出柜台,边走边说出几个听起来像是外语的书名,直到伊芙利特真的看见了那些书,才知道文字是真的有可能被组合成为不像是人话的词语。

讨厌的书。

不过,既然夸下了海口——她逞能的把那些书都搬到了窗边的小桌子上,那就一定得看完。伊芙利特想着,所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也就是这样了。

该死,早知道还不如说自己不识字呢,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在难熬的历史书堆里泡了一整天,虽然大多数时间内她都趴在桌子上睡的乱七八糟,但醒着的那几个小时也足够她遭受历史的“荼毒”,脑子里面都是名字拗口的王朝和原因可笑的战役。直到书店关门的时候,她跟艾雅法拉打招呼都是有气无力的。

可是艾雅法拉笑着问她“下周还来玩吗?”的时候,她眼睛里还是打起了光。

“来!一定来!历史真有意思!”

看来她这个学期的历史考试应该不会再那么惨淡了。

从那以后伊芙利特一有时间就钻到软流层书店去,当然,还装作一副对艾雅法拉毫不感兴趣的样子。

不过人不就是这样吗,越是在意什么,就越是装作不在意。

她笑眯眯的帮客人把书装好,找回零钱的时候,伊芙利特也不在意,她把新进的书一本一本的安插进书架的时候,伊芙利特也不在意,她坐在柜台后面的高脚椅上,两只脚在空中晃来晃去的时候,伊芙利特也不在意。

就算慕斯来送刚烤好的小蛋糕时,她也要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这副演技拙劣的从容很快就原形毕露,那种她还不甚明白个中含义的嫉妒在心中缓缓的膨胀着,像是一个越吹越大的气球一样。

作为书店老板,替顾客将书装好再放一枚书店订制的书签无可厚非,即使那家伙一周来三次,每次都能与可爱的小老板相谈甚欢。

可是......可是,看到她对别人笑的那么温柔时,伊芙利特的心情开始变得非常奇怪。

在慕斯又一次送甜品来之后,伊芙利特走到柜台边。

“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再让她送蛋糕来?”

说这句话的时候,连伊芙利特自己都觉得有些无理取闹,她没有立场说这种话才对。

“嗯?为什么呀?”

“味道,对,是味道!”伊芙利特有些生气的在口袋里找着借口“书店里都是蛋糕的味道,不觉得奇怪吗!”

“可是我觉得还挺好闻的呢。”

原木的香味和甜品的甜味巧妙地结合着,书似乎都变得很好吃。

“我不喜欢!”伊芙利特非常烦躁的说“讨厌极了!我不喜欢!”

她带着周身包绕着的敌意,转身回到紧靠窗边的座位上,然后用高高堆起的书挡住视线,不再看艾雅法拉,躲开她疑惑又无辜的眼神。

艾雅法拉当然不知道伊芙利特愤怒的缘由,她不知道伊芙利特为什么总是用苦大仇深的表情面对自己,总是用恨不能活吃了慕斯的眼神盯着来送下午茶的她,她为那位经常来光顾的地质调查员服务时,伊芙利特也总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蜷在椅子上。

她当然不知道,她总是怀着善意看这世界,将温柔的笑容送给每个人,失意或欢笑的,贫苦或空虚的,她就像是真实存在的光一样。

她呢?她脾气暴躁,总是阴晴不定,心里活着最原始的贪婪——她希望那笑容只属于她。

别对别人笑了,她想说,对我笑吧,为我笑吧。

怀着那种不安的愤怒,她斜在椅子上睡着了。

每个梦都屈居于神秘的黑夜——有甜美的诗文和永恒的故事,孩子们在夜里数着雪花,鱼在深海吞食着每一颗存在于大西洲的恒星。


伊芙利特还沉溺在烧毁万物的梦境里,灰烬掩埋了时间所觊觎着的一切——她成为了活着的怪物,成为了吞噬一切的黑洞,也吞噬了那束光。

然后一个激灵,她从这可怕的梦里惊醒,怀里还抱着一本摊开的书,她睡着之前正看到一位残暴的君主穷兵黩武,而他高贵美丽的王后却恨他的残暴,在一场晚宴中举刀刺中了王朝的终结。

书店里空无一人,顶上的大灯也熄灭了,只开了两盏落地高脚台灯,孤寂而昏暗。

她回头看了看窗外,天已经黑了,哥伦比亚的晚秋,天黑的总是黑的很早,外面淅淅沥沥的下着雨,路灯的灯光在玻璃上缓缓爬行的雨珠的折射下在地上投射成几粒闪烁着的光斑。

“艾雅法拉?”

她低声喊着,没人回应,刚刚睡醒的小黑羊从柜台里缓缓走出来,眼里一副看透一切的表情。

“艾雅法拉,你在哪?”

她把书放在桌上,那些未被照亮的角落,黑暗如潮水般涌动着,而落地灯如极夜中的长明灯坚守着。

卷帘门拉在半空,她甚至怀疑艾雅法拉会不会是突然被人掳走了。

她弯腰钻出卷帘门,有些焦急的左右看着嫌犯留下的踪迹,然后就看到了马路对面的公园里,那把粉白相间的小花伞。

“艾雅法拉——”

她跑了过去。

艾雅法拉正在雨中的公园里悠闲的散步。

公园看着不大起眼,但胜在幽静,不像是中央公园,周末的时候总是人潮涌动。

依靠着河流的在百年前种下的树已经非常高大。

艾雅法拉转过头,看着跑来的伊芙利特。

“抱歉呀,让你担心了。”艾雅法拉还是温柔的笑着,像是这雨夜里的篝火。

“我看雨下的很美,就忍不住出来散步了,真抱歉,把你一个人留在店里了。”

她的眼里写满了歉意,向前一步,将伊芙利特罩在伞下。

雨水顺着黄叶落尽的枝桠滴下,在伞面上打起动听的鼓点。

“我讨厌雨水。”

雨水顺着伊芙利特的头发滴落,被打湿的头发凌乱的贴在脸上。

她还像她们第一次见面的那样,局促不安的捏着毛衣的下摆。

“但我喜欢你。”

在艾雅法拉说些什么之前,伊芙利特开始说些只有在这雨夜才能听到的话。

“我就像是自私鬼一样,我不想你是别人的。”

“总是送蛋糕来的养猫的丫头也好,下班了就过来看书的大尾巴狼也好。”

“我讨厌她们。”

“是因为你才讨厌她们,如果不是因为你总对她们笑,谁要理她们。”

“我不想你再对别人笑了,我想要你是我一个人的。”

“我不知道大人们说的爱情是怎么样的。”

“你……我从来没求过别人什么。”

“你能等等我吗?等我长大。”

“等我再明白一点,等我再清楚一点。”

那个毛毛躁躁的孩子,那个冒失鬼,也有她不得不柔软下来的时候,也有她不得不放下骄傲自大去面对的人。

艾雅法拉认真聆听的表情下,绽开一副与往日不同的笑脸,像是无可奈何,像是没办法,却又像是“我就知道”。

伊芙利特只知道那表情,那笑容是独一无二的,只给她的。

“你说,喜欢我吗?”

一时寂静,雨水在路灯下细密如织。

“喜欢,因为喜欢你,书都变得好闻了。”

“那是你长大以后的事啦。”艾雅法拉拉了拉她的湿乎乎的手,不知道是汗水还是雨水“你会跳舞吗?”

“跳舞?”伊芙利特有些疑惑“什么舞?我不会。”

她把雨伞放到一边,雨水立刻打在她蓬松的头发上。

“搂着我的腰。”艾雅法拉扶着她的肩膀“然后,迈左脚,对,向左转,转半圈……”

我不会跳舞,你的协调性也很糟糕。

但没关系,我们有很多时间。

夜幕降临,路灯落在树梢上,地上的雨水反射起橙色的光点,雨滴击打在树叶上,雨伞上,地面上,奏出频率不同的鼓点。

左脚,右脚,向前,向后,你拉着我的手,我扶着你的肩。

我们在雨中嬉笑着,转起了圈。

你不会跳舞,我的协调性也很糟糕。

但没关系,我们有很多时间。

旋转着的视野和哥伦比亚十一月多雨的天气,构成了那个没有舞曲的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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